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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猎人蕾灵•一无是处的如今

前猎人蕾灵•一无是处的如今

故事不拣好听的讲没人愿意听的,虽然克里奥当初说这句话的口气很轻浮很随意,但确实是事实。蕾灵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伟大的故事,关于冰室裁缝艾斯汀克的二十六种传说中的一个,那也是最真实而又最难以置信的一个,可是毕竟那已经成为了过去,而且事实并没有故事那么美妙。

蕾灵的确凭借一己之力砍断了艾斯汀克的三条腿,几乎是从那家伙的嘴边救下了自己幸存的唯一亲人,也就是希顿。在那场残酷的战斗中,蕾灵失去了父母,自己也染上了重症,不得不放弃猎人这条人生道路。

她不希望希顿成为猎人,不希望再发生相同的事,可是冷冰冰的现实就摆在面前,希顿不成为猎人的话,两个人都会饿死。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平时希顿总是遵循蕾灵的指导狩猎,而如今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蕾灵再去操心。看着希顿关门离去的背影,蕾灵心头涌上的不是欣慰,而是混乱,以及无尽的迷茫。

希顿明明可以追求自己向往的人生,却因为姐姐这个累赘而不得不成为猎人。蕾灵剥夺了希顿的自由,虽然希顿嘴上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句,可他越是这样,蕾灵就越是自责。

如今的希顿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蕾灵已经不可能伸出手把他拉回到身边,只能用叹气表达自己的软弱无力。

说到底,要是自己能够自力更生就好了,故事里那个凭一己之力击退巨型蜘蛛艾斯汀克的猎人,如今竟然沦落到了不依靠着弟弟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真是可笑。

叹气声被沉稳的敲门声掩盖,打断了蕾灵的沉思。她苦笑着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了希顿的叮嘱,于是她只是说话,没有开门:“请问是哪位?”

“这儿的工头,克鲁诺·图森。”

声音从门外传来,蕾灵明显感觉声源的位置很矮。她有些疑惑地打开门,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的强壮矮人,他留着厚厚的如同绒毛般的泥土色胡须,把整个嘴都埋在里面,虽然是冬天,但为了干活方便他只穿着一件无袖布衣,因而他的臂膀上健壮得夸张的肌肉曲线相当明显,几乎能和健美冠军的手臂媲美。

“跟我来,有工作了。”克鲁诺瞪着灯泡般的圆眼说道,在前面领路,“体温不正常,是吧,我听芙兰纳讲了。”

“嗯,干不了体力活很抱歉。”蕾灵礼貌地回应。

“不用道歉,我只是管理纪律和安排工作的,对我来说工人只要听话就行。”克鲁诺笑着说,虽然工坊长芙兰纳的脾气很古怪,但工头看起来是个好人。

他把蕾灵领到几个零件架的旁边,上面摆着数量过千的加工好了的圆形黄铜。

“刚加工好的这些有将近七十度,你把它们温度降下来,降到室温就行,然后交给那边坐着的小伙子,他会把零件按尺寸收到箱子里。详细的问他就行了。”克鲁诺简单说完工作要求就离开了,看来工坊的工作相当繁忙。

坐在那边的男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设计,竟然就是昨晚上找希顿麻烦的卢瑟夫。

“你好,我是安迪,你是新人吧?”卢瑟夫友好地伸出手,随口编了个名字。

“嗯,我是蕾灵,还请多多指教。”并不知情的蕾灵和卢瑟夫握手。

“哦,你的手好冰,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有,不用担心,我的体质就是这样。”

“啊,这就是工头说的让东西冷却的办法吧,我还以为是什么魔术呢。”卢瑟夫笑了笑说,“你来得正好,这些东西一定要等到完全降到室温才能装箱,但是又不能拖到工厂外直接拿冷风吹,那样对材料性质有影响,能用体温让它冷却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没什么效率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捧在手里就行吧,一次拿个两三个,不着急的,慢慢来,正好我也能旷旷工休息一下,哈哈。”

卢瑟夫伪装得相当好,蕾灵至此都没有看出他的破绽。蕾灵坐在另一个椅子上用手捧着零件,虽然她的体温只比平常人低两三度,可无论交互再多的热量,身体温度也不会因此升高,就像被冷风吹得冻僵的手就算浇上热水也只会感觉温暖的道理一样,蕾灵就像捧着一个暖水壶一样,感觉相当舒服。而卢瑟夫就在一旁和蕾灵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慢慢拉近距离。

“对了,和你一起来的,应该还有个男的吧?你们认识吗?”卢瑟夫终于开始了试探。

“哦,那是我弟弟,你已经见过了吗?”

“没有,不过……”卢瑟夫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昨晚上我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被一帮人围着,我想他应该是惹什么麻烦了。既然是你弟弟的话,我劝你让他小心一点好,不然会有危险的。昨天那个带头的人是卢瑟夫,在这儿工作的人都认识。”

“嗯,谢谢,我知道了,他也和我说过这件事。”

之后卢瑟夫又漫无目的地找了很多话题,那上千个零件的冷却工作也终于完成,卢瑟夫看了看外面黄昏的天色,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时间也不早了,工头检查之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请客,正好能继续给你介绍这个工坊,啊,要是你对伤痕堡这个城市感兴趣的话我也能给你讲讲。”

“谢谢,不过抱歉,没什么胃口,做完这些我就打算回去休息了。”

“别这么着急嘛,晚饭怎么都是要吃的,两个人吃顿饭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呵呵,这可不一定。”

蕾灵倏地站起,收起了全部的笑容,露出了凝结深霜的怒容,尖锐如刀的目光中充满了唾弃和鄙夷,如同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公主。

“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吃晚饭吧。”

“说、说什么呢?我不太懂,还有什么事吗?”卢瑟夫接着表演,可是表情中已经露出了破绽,他的动摇让蕾灵深信不疑。

“我曾经好歹也是个猎人,对潜伏的危机还是很敏感的。冷却零件的时候我一直都能感觉到十个以上的人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的,别说和你没有关系。”

“但、但的确和我没关系啊,大概是羡慕我吧,能和你这么漂亮的女孩聊天……”卢瑟夫着急地站起来,口中继续编造着托词。

“那我问你,为什么只邀请我而没提到我的弟弟?是嫌他碍事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算是客套也会提及他的吧,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只可能是你们有着不能见面的原因,或者说早就调查清楚了他现在不在工坊。我说的对吗?卢瑟夫。”

“这、这个……”卢瑟夫再也想不出借口,舌头只能在嘴里慌慌张张地扭动,却吐不出一个字,半晌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摘下了所谓“安迪”的面具。

“啊,对,我就是卢瑟夫,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警觉得就像猫一样,挺可爱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就算你再警觉如今也是跑不掉的。”

卢瑟夫说的的确如此,他轻轻一个手势,十来个年轻工人就朝两人这边围了过来。他特地去调查过,发现希顿根本就不是什么麦桑坦丁人,欺骗和侮辱,这两笔账他都打算在今天算清楚。

“其实我是很善意的,看到漂亮女孩想邀请她吃顿饭难道有什么错吗?想要尽尽地主之谊并不过分吧,我保证你会有一个开心而且难忘的夜晚的。”

说完卢瑟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将近十粒“糖果”。

“欢欣粉?”蕾灵一眼就看了出来。

“对,相信我,这种事情就缺一个引导,等你体验过之后你就能明白这有多美妙。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敌意,不过能不能给我次机会呢?只要一个晚上,我就会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秘密和魅力。”

“没兴趣。”蕾灵冷淡地回答。

“由不得你,我不喜欢太强硬,不过耐心也是有限的。”

如今的蕾灵进退两难,毒品肯定是不能碰的东西,而且面前这个叫卢瑟夫的人也令人反胃,恐怕他所计划的根本不是毒品的传教这么简单,而是趁机在食物或者饮料里下药,做一些卑鄙下流的事,蕾灵这么猜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那些兄弟们的视线刺得蕾灵浑身不自在,她能想象到在那些家伙的眼里,自己已经被扒光扔在床上,任由摆布,实在是恶心到了极点。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刚刚才吃过欢欣粉,药性让他们更加胆大妄为。

“赶快决定,不然我就要来硬的了。”

可蕾灵又想不到好的解围办法,人数实在太悬殊,至少得有一到两个帮手……

“姐姐!快跑!”

最熟悉的声音,响彻工坊生产大厅。

同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弹弓撕破空气的震荡声,一枚石子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命中围住蕾灵其中一人的太阳穴。那人惨叫一声,脑袋摇摇晃晃,几乎没法继续站着。

卢瑟夫一伙人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两只火沙狸已经冲进了工坊区域,扯住他们的裤腿,灵巧地爬到了其中两人的头上。火光一闪,一瞬之间两人的头发都被火焰点着。

“啊啊啊,烫死了,烫死了!”

“烫烫烫!这狗东西!啊,救命!”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蕾灵顺势抄起手边的零件,一把砸在卢瑟夫的脸上。借着诺艾尔弹弓的掩护,希顿冲了进来,打算趁乱把姐姐救出去。

卢瑟夫当然不会让希顿得逞,无奈诺艾尔的弹弓实在太过精准,三两次射击之后他的兄弟都先后倒在了地上。原本石子是没什么破坏力的,但如果次次都能命中要害,威力也不容小觑。而火沙狸这种灵活的动物就更不好控制了,它们喷两口火就能把头发和衣服都点燃,不仅抓不到,而且赶不走。

“姐姐,快过来!”希顿趁此机会大声喊道。

“臭小子!你以为可能得逞吗!”

刚刚蕾灵扔在卢瑟夫脸上的零件将它砸出了鼻血,可是他却耐住了这样的痛苦,右手伸出,把想要逃跑的蕾灵硬生生地拽了回来,用胳膊紧紧锁住了她的脖子。

诺艾尔的弹弓锁定了卢瑟夫的额头,可是他却先一步用另一只手抓来了工作台上的安全帽,这样诺艾尔的弹弓也无法威胁到他了,攻击其他部位的话,他都能用蕾灵的身子挡下来。

“让那个偷袭的老鼠停手,知道了吗!”卢瑟夫怒声吼道。

希顿停下了步子,露出强烈的鄙夷的眼神,并没有任何表示。

“再不停手,就烧了这个**的头发!”

“你只要敢!”希顿攥紧了拳头。

“切,你以为我不敢吗?给我拿根火把,快点。”

卢瑟夫向刚刚赶走火沙狸,还没怎么受伤的同伙发出命令,其中一人从一旁的火盆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木棍,前端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别说烧掉头发,就算把她的脸毁掉我也不疼不痒。”

看着狂躁地跳动着的火苗距离自己的姐姐越来越近,希顿也不敢轻举妄动,在思考了一会儿却找不到办法之后,他只得开口用精灵语说道:“诺艾尔,把弹弓放下。”

一把弹弓从工坊门外扔了进来,这是希顿之前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诺艾尔都必须藏起来。

“就是这样,我喜欢听话的家伙。”卢瑟夫挑衅地笑着,“然后,站到我面前来。”

卢瑟夫把手中的蕾灵扔给他的同伙,火把也放在一边,揉着手中的拳头摆好姿势,希顿已经知道卢瑟夫打算做什么了,可是姐姐还在他的手里,自己不可能轻举妄动。

力道十足的一拳,卢瑟夫不由分说就揍在了希顿的左脸上。他眼前一黑,向后退了半步,他能感觉到鼻腔和上唇的位置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不用说肯定是流鼻血了。

卢瑟夫才不管那么多,完全把希顿当成了练拳击的沙袋,第二下又狠狠打在希顿的右脸上。希顿感觉自己的嘴角已经裂开了,鼻梁也有种要断裂的感觉,要是一般人吃了这两拳多半就倒在了地上,但希顿仍然稳稳地站着。

“住手!快住手!”

“臭娘们把嘴闭上!”

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第六拳。

希顿鼻青脸肿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连呼吸的时候鼻腔和喉咙都会传来剧烈的头痛。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像纸一样轻,整个世界都在来回摇摆,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下盘,没有倒在地上。

不可以在蕾灵面前倒下。

要救她才行,一定要救她才行。

“我就问你过不过瘾!过不过瘾!还敢不敢猖狂!敢不敢!”

又是一拳挥来,希顿的反应已经迟钝到看不清拳头的动作,挨上这一拳的话,就算他的意志再怎么不愿意倒下,身体也到极限了。

终究,挨了七记重拳的希顿还是没有倒下,他驼着背,每次呼吸都会引起肺部的剧痛,工坊中的气温不低,空气却像寒冷的刀刃那样割得他的胸腔几乎碎裂。他没有抬头的力气,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膝盖上,好像一旦分神,整个人就会像结构不稳的沙堡那样瞬间崩塌。

但他是不会向别人求饶的,尤其是卢瑟夫这种卑鄙小人。

“住手,快住手……”蕾灵的双眼却已经涌出了热泪,声音中尽是央求,看着弟弟鼻青脸肿的样子,蕾灵的心也如同被炙烤一般。

“切,反正我也打累了。”卢瑟夫不屑地说道,转过身来走回蕾灵的旁边,用食指托起她挂着泪痕的脸颊,“说到底我想要的话还不就是我的,呵。”

“不准……碰她。”

希顿的鼻血和嘴角的血流进嘴里,将他的齿缝都染得通红,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每发出一个音,就会有鲜血从嘴里滴在地上。

卢瑟夫的头偏向后面,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也快耗尽他的耐心了。

“老子就要碰。”

这回卢瑟夫是用右手捏住了蕾灵的下巴,蕾灵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怎么也敌不过挟持住她的两个身强力壮的男性。

“没看到她……不愿意吗……”

希顿双手撑在膝盖上,稳住身体的重心,开始缓慢地摇摇晃晃地前进。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是一次强烈的地震,可他最后都能够保持住平衡。

“跟我又没关系。”

“啊——!”

卢瑟夫被希顿惹火了,左手一把抓在了蕾灵不算丰满但形状很漂亮的胸部上。蕾灵惊呼出来,挣扎得更厉害了,可是两只手还是被死死地钳住,动弹不得。

“住手……”希顿浑浊的双眼里已然被怒火填满。

卢瑟夫索性已经不理身后的希顿了,肆意玩弄着蕾灵的胸部。蕾灵眼中强烈的敌意和抵触渐渐被恐惧和委屈所淹没,她的手臂和肩膀早就因为挣扎而酸痛不已,却还是对卢瑟夫的肆意妄为无可奈何。

要是从前,这样的一个小混混根本构不成威胁,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没了任何反抗的力气,弟弟为了救自己最后只是受了一身的伤,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想到这里,委屈和不甘心的泪水再次涌满了蕾灵的眼眶。她不是个喜欢哭的女孩子,但自从三年前那次受伤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和身体那样,越发脆弱了。

“住手你听不懂吗!”

却见方才还如风中残灯一般的希顿像野兽一样扑了上来,右拳用尽全力揍在了卢瑟夫的脸上。卢瑟夫根本没想到希顿还有反击的力气,连忙转过身,而这时希顿也因为刚刚那一拳力量过大而失去平衡,向前倾倒,他双手顺势抱住了卢瑟夫的腰,带血的嘴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啊啊啊!痛死了!疯狗!”

卢瑟夫的手肘朝希顿的后脑勺上狠狠砸了两下,希顿却还不松嘴,他感觉到了嘴中有些湿湿的温热液体,肯定是卢瑟夫的血,但这血的味道仿佛更加点燃了他的斗志,他又在嘴上加了几分力气,几乎要把卢瑟夫的肉活生生地咬下来。

卢瑟夫痛得直叫唤,保持不了平衡,也倒在了地上,被希顿压在身下。希顿利用自己的体重牢牢压住卢瑟夫,松开嘴马上又是一拳,正中卢瑟夫的鼻梁。卢瑟夫抬脚踢中希顿的肚子,希顿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打着卢瑟夫的头,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已经不是打架出气的那种程度,是一定要置眼前这个人于死地。

“敢欺负我姐姐!让你死在这儿!”

卢瑟夫被打得天旋地转,心里也有点害怕起来,眼前这小子像条疯狗一样,完全把命豁了出去,这样打下去肯定会出事的。他双脚一直在踢希顿的肚子,甚至还踹到了他的下体,可是他就像完全屏蔽了痛觉那样,只管抱着卢瑟夫的脑袋猛打。

“希顿,别再打了,会出人命的!”蕾灵担心地喊道。

发现情况不对的卢瑟夫的同伙连忙跑上来,其中一个人抢先拉住希顿的右手,让他不能继续发动攻击,希顿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挣扎开,于是索性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上去。清脆的响声,卢瑟夫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裂开了,可是希顿就像完全不痛一样,第二下,第三下,直到第四下之后才被人完全拉开。

希顿直喘粗气,还想抄起工作台上的铁锤继续打,三个人用尽了全力,才把已然有点丧心病狂的他死死摁在地上。而卢瑟夫是再也站不起来了,脑中的意识相当零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在干些什么!”

是工头克鲁诺的如洪钟般的咆哮之声,他的肩头扛着一把巨大的铁锤,一脸怒气的芙兰纳沉默着跟在克鲁诺的背后,嘴里依旧叼着棒棒糖。而走在最后面的是诺艾尔,是她去搬来的救兵。

见这里的主人来了,蕾灵这才获得了自由。可是,当事者无论是希顿还是卢瑟夫都没办法回答工头的这个问题——他们只是维持意识就是极限了。

芙兰纳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现场,嘴中的棒棒糖早就被她咬成了碎片,她最后停在躺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的卢瑟夫身边,朝他的背上踢了一脚。

“收拾东西,滚蛋,带着你那帮人,全都滚。克鲁诺,叫担架,医药费从他们该得的工资里扣出来。”

“是他……为什么不惩罚他!”卢瑟夫意识模糊地咆哮出这句话。

“这是我的工坊!你有疑问的权利吗!来人来人,用口罩堵住这家伙的嘴。”

看来芙兰纳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没人再去火上浇油,不过一会儿,卢瑟夫就被放上了担架,而希顿靠在工坊的柱子边上,事实上从最后的结果来说,卢瑟夫受的伤反而比希顿要重得多。蕾灵陪在希顿的身边,向芙兰纳道歉和感谢:“太谢谢你了,芙兰纳工坊长,谢谢你没有开除我们。”

“把零件撒得到处都是,乱动工作台的工具,还放火沙狸进来捣乱,说老实话不是不想开除你们,而是不能让你们这么简单就走掉,凭什么损失要我来背?”芙兰纳在发泄之后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些,“停发工钱,直到把损失赔偿完为止。”

“……是的。”蕾灵替希顿点头。

“送他去找医生吧,别死在我的工坊里。”芙兰纳叹气转身,手伸向一旁的克鲁诺,克鲁诺立刻从腰包里摸出了一根新的棒棒糖递给她。她走上二楼,克鲁诺却没有跟着离开。

“她说话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好听,别介意,其实今天还要谢谢你们才行。”克鲁诺确定芙兰纳听不到这边说话之后,他终于开口,“以前就知道他们吸毒,而且还不服管,早就想赶走他们了,我和芙兰纳都是。虽然你们是惹了点乱子,但结果上挺不错的。”

“可她看起来相当生气……”蕾灵有些困惑。

“对啊,工坊就像她的家,家被外人糟蹋了谁都会生气吧。她肯定也感谢你们,只是按她那别扭的性格是不会亲口说出来的。唉,这怎么都好,你们就把她留下了你们当做谢礼好了。”

“嗯,至少还能有个住的地方。”

“来,我帮你把他搀到德尚神父那儿去。”

“不,这就不用了,这点伤我就能帮他处理,我们是猎人嘛。”

“哦,难怪,那就掺回你们房间吧,我那儿有急救箱,缺什么就和我说。”

混乱总算告一段落,可芙兰纳所说的那个词一直在蕾灵的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一无是处。

如今蕾灵身体很虚弱,赚不到钱,还会像今天这样惹出麻烦,而最后承受痛苦的总是希顿。她特别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曾经的她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猎人,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境她都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意志挺过来,可现在她不仅什么都做不到,还会不断地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就算是现在她仍然接受不了这种心理落差。

帮希顿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满脑子还在想这样的事,希顿也看出来蕾灵的脸色不正常,但她什么都没说。希顿特地借来了铁丝网,把今天收获的将近三十只沙狸装了起来,蕾灵也去帮忙,但还是有点心不在焉,闷闷不乐。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半夜,睡在蕾灵旁边的诺艾尔已经响起了安稳的寝息,可蕾灵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她又怕惊醒了诺艾尔,也不敢左右翻身,仰卧的姿势保持久了,让她觉得不仅没得到休息,反而更累了。

就连蕾灵都没意识到自己漏出了叹息,却被上铺的那个人捕捉到了。

“睡不着吗?”

“没有,刚醒。快睡吧,别吵到诺艾尔了。”蕾灵小声回答。

“能陪我聊聊天吗,脸还在痛,睡不着。”

希顿知道自己的姐姐还在逞强,对付她这种喜欢一个人闷着的性格,很多时候正攻法是行不通的。听了希顿的请求,果然蕾灵小心翼翼地起了床,陪希顿走到了窗边。


窗户很小,可是月光丝毫不吝啬,即使不点灯蕾灵和希顿也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脸。看到满脸纱布的希顿,蕾灵心底五味杂陈,可是他却挂着微笑,像是看穿了蕾灵的心思。

“想说什么呢?”还是蕾灵先开口了,由于房间很小,即使两人站在窗边也只能把声音压到最低。

“你又在为我的事情自责了吧?”

“没有……抱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蕾灵本想接着掩饰,却没办法再演下去,希顿的眼神温柔而坦率,用谎言去回应实在太过分了。

“不需要怎么办,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

“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总是给你添麻烦,还一点用场都派不上……爸爸妈妈都指望我能好好照顾你,可现在变成了你照顾我……”

“互相照顾才是家人嘛,你只是病了而已,需要人照顾很正常,耐心一点,好吗?”

“谁知道有没有好的一天,我知道我能活下来就是一种幸运,可我不想毁了你……你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可能不会有任何的回报,你知道吗?”蕾灵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又在说这种话了,我不是说过吗?你很着急我能理解,可是人很多时候是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的,你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也不想到处流浪,我也想继续生活在父母身边,到处去狩猎,可是那段日子已经回不去了。”希顿的右手轻握住蕾灵的肩膀,想让她不再颤抖,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希顿见过自己姐姐软弱的样子。

“可我还是想要改变,现在这样就是种煎熬。”

“但急不来的东西再着急也急不来,你在教我狩猎知识的时候总这么说,如今的道理不也一样吗?当你变回曾经那个蕾灵之前,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是三五十年呢?你的人生就毁在我身上了。”

“那也无所谓,因为你是我姐姐,我唯一的亲人,最爱的人。”

“傻瓜……”

泪花在蕾灵的眼眶中打转,她侧过脸避开希顿真诚的目光,可诚实的月光将她脸颊的红晕暴露无遗。希顿同样是蕾灵唯一的依靠,可她没办法把爱这种害羞的字眼挂在嘴边。

“我没有选择,就算有,我也会选择如今这条路。打个比方,就算那一天姐姐你为了保护我也死在了艾斯汀克的手上,我也会成为猎人,和现在一样,我宁愿花费我一生的时间,也要把艾斯汀克剥皮去骨,报仇雪恨。可是如果没有姐姐你,我走上猎人这条道路会困难得多,没人能够指导我,没人能够给我帮助,而且……我没有精神寄托。”

“我可不想只成为你的寄托……真是的,说这种话你不害羞的吗?”蕾灵转过脸来,红晕中藏着几许愠怒。

“因为是姐姐嘛。”

“那也不行,怪不得总被别人误会成情侣,这样下去你会被当成变态的。”

“跟姐姐关系亲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嘛,正常倒也算正常……你对爸爸妈妈就从来没好意思说过这种话。”

“所以我现在后悔,非常后悔。”希顿看着月亮,像是在希望窗外的风能够把他的心意传达给已经逝去的灵魂,“我爱着他们,理所应当地觉得他们肯定知道,没必要明白地说出来,但实际上,那只是爱还不够强烈,如果深爱的话,表达爱的这种强烈渴望是无法克制的。我现在能说出一千一万次,因为我不想失去他们,可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对姐姐,这也是一样的,比起这个,脸上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但我还是觉得太害羞了……”蕾灵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应付希顿突然扔过来的直球。

“真狡猾,骗了我那么多好听的话,好歹夸奖我一句啊。”

蕾灵瞬间听出来希顿是在使坏,就连他的笑容现在看起来都带着几分狡黠,但那种难为情的话蕾灵是很不愿意说的,就算心中的确这么想,也不愿意表达出来,不管怎么样姐弟之间说着“我爱你”“我也爱你”这种对白实在太奇怪了。

“好吧好吧,你真的长大了呢,希顿。”蕾灵伸手去摸希顿的脑袋。

“切,别想用这种话应付,你不也就大我两岁,装什么大人。”希顿却用手轻轻地拨开了蕾灵的手,对这种敷衍很不满意。

“你就这么想听吗?”

“嗯,想得不得了。”

蕾灵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做着心理准备,看来要回敬一发直球对蕾灵来说是相当艰巨的任务。她努力地尝试,脸颊憋得通红,甚至嘴都已经张开,却始终没办法把那并不繁复的一段音节吐出来。

“我、我……那个,嗯……不行,做不到,太难了。”蕾灵最终还是摇头放弃了。

“唔,被姐姐嫌弃了。”希顿故意嘟起小嘴。

“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你恶不恶心啊!”蕾灵一把揪住希顿的嘴。

“啊啊啊痛痛……诺、诺艾尔还在睡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伤口痛!痛死了!”希顿用含混的声音求饶。

“活该,哎真是的,被你搞得累死了,我睡觉去了。”蕾灵松开手,不满地说。

“睡不着的话敲我床板哦。”

“做梦吧你,臭小子。”

其实希顿知道蕾灵并没有生气,刚刚他说的话也的确是太过直接了一点,平时他们都是互相调侃打趣,把情感表达寄托在看似毫无营养的对话上,难怪蕾灵会害羞。不过只要蕾灵能够不再介怀今天的事,希顿就满意了,就算被骂了一顿也很开心。

可就在希顿往床上爬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句轻语。

“不过,谢谢你了。”

他立刻回头,蕾灵却已经躲进了下铺的床上,裹起被子藏住了自己的脸。希顿无奈一笑,在床上躺好,心里的乌云也随着蕾灵心情的转晴而烟消云散。

那句道谢就是蕾灵能做到的极限了,希顿心知肚明,像获得了奖赏一般高兴。

他非常理解蕾灵,因为他也有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其实失眠根本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蕾灵睡前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第二天,希顿找来了板车把前一天所有的猎物推到了城主邸,理所当然地镇住了所有人。高个子老师奥利弗原以为十只就能确保自己胜利,却没想到希顿一下子带来了将近三十只,他甚至怀疑希顿有部分是出钱在市场上买来的,直到他检查过之后,才心服口服地认输。

因为,奥利弗的十只里,也有八只是火沙狸,昨天他遭遇了和希顿同样的状况——明明数量极多的沙狸似乎全都躲藏了起来,反而是火沙狸这种稀少种大量出现,就连奥利弗都搞不清这是为什么,看这至少证明了希顿带来的沙狸都是亲自去沙漠抓来的。

同班的学生一下就对希顿刮目相看,对这个穿着简陋的新同学充满了好奇,但希顿对他们的好奇并不感兴趣,或许就是因为他这副冷漠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人敢和他搭话——除了昨天上课问他问题的女孩子。

“真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下课之后女孩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一只一只地抓,就这样,既简单又无聊,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那、那么,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很想看看真正的狩猎是什么样的。”

“你跟来了就不是真正的狩猎了。”希顿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少女无意中的一句话似乎触到了希顿的逆鳞,“首先你至少能在危机中保护自己。”

“抓小动物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嘛,再说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在我就放心。”少女没有放弃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

“拜托,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狩猎?”希顿无奈地转过身来,“听好,可能我是比你们多那么一点经验,但是在猎人的世界里我和你们都差不多,只是一块会移动的食物罢了。很多时候我都自身难保,不,就算是顶尖的猎人都不敢说有余力去保护别人,越是顶尖就越是如此……我知道我这么说你无法理解,你也从来没有狩猎过,但请别瞧不起它,狩猎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

“不去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意外的有天赋呢?”

“呵,那就让伟大的克里奥城主带你去吧,他比我厉害得多。”

希顿丧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认为少女的认真只能算胡搅蛮缠,蕾灵足足培养了希顿一年半才允许希顿亲自狩猎,这种温室里的花朵连翅膀都没有长硬就打算飞越海洋,说好听点叫天真,说难听点叫做狂妄。

“他早就答应会带我们去了,而且他根本没说危险这样的话。”

“所以他才是传说级的猎人啊。”

希顿咂咂嘴,走出城主邸,他不知道克里奥培养这帮看起来根本没经过任何挑选的孩子有什么意图,但相信他所谓的承诺的这个少女一定是个傻瓜。

随后他便带着收拾好东西的诺艾尔和蕾灵一同出发了,虽然希顿知道一些解剖术,可专业性上远远不及蕾灵,而且像岩犀牛这种巨大还带有坚硬外壳的生物,希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次蕾灵甚至带上了两根鹤嘴锄,都是向克鲁诺借来的,照蕾灵的说法,岩犀牛的外壳要用开掘矿石的方法对待才行。

可当他们到那具岩犀牛的尸体的所在地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只巨大的岩犀牛,居然只剩下了一些沾着血肉的白骨。

它身上坚硬的岩石外壳大部分被破坏得粉碎,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像蹄这样肉多但骨骼同样繁杂的部位,猎食者甚至直接整个吞下,吃掉肉后把咬碎的骨头吐出来。希顿和蕾灵都相当诧异,在他们脑中没有什么生物能够有如此的破坏力。

岩犀牛体型巨大,外壳坚硬,在自然界几乎没有天敌,数量没有成灾的原因只是食物以及生活场所,还有低繁殖成功率的关系。虽然这只岩犀牛先已死去,但能对尸体做出如此破坏性猎食的生物几乎不存在——若是存在,一定是火山龙拉德迈尔,或者冰蜘蛛艾斯汀克这种级别的怪物。

“这是……”蕾灵在地上捡起水晶似的物体,感觉背心有寒气掠过。

这是冰的碎片无误,从温度和透明度上都能判断,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在沙漠的阳光直射下,这样小块的冰碎片没有融化。一想到无法融化的冰,艾斯汀克的复眼和血盆大口就赫然出现在蕾灵的脑海中,她一阵晕眩,幸好希顿及时掺住了她。

“该不会是,艾斯汀克吧?”

“不可能,它会支起大量冰柱来结网,就像冰柱谷那样。”蕾灵摇了摇头,甩开往日的梦魇,“虽然说不是,但破坏力上来说……恐怕是同一个级别。”

“是啊,怎么又有这种怪物出没,而且马上又要到茧居季了,真麻烦。”希顿皱起眉头,像艾斯汀克这种级别的怪物就算不在茧居季都是几乎无敌的存在,到了茧居季那种破坏力,若不是希顿亲眼见过,根本无法想象,“我在附近看过了,没有脚印,也没有另外的捕食痕迹,线索只有这些冰碎片。”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这家伙只是路过。”蕾灵顿了两秒接着说,“把这个情况向城主报告一下会比较好。”

“克里奥?他最近生病倒下了,我一直没见过他。”

“大概吧,就算在意有什么办法呢,过两天就是茧居季,这种怪物不出现就罢了,出现那整个伤痕堡就会像过去一样,被夷为平地。”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诺艾尔不明状况,希顿用精灵语向诺艾尔解释了一遍,诺艾尔似懂非懂,在她耳中“强大”这个词根本没有实际的概念。

“没事,诺艾尔那时候也很强大哦,不要怕!”诺艾尔拍拍胸脯,茧居季的到来对精灵的身体能力也会产生影响。

“呵呵,那就拜托你了。”

希顿不希望为诺艾尔增加什么心理负担,所以没有往深处说明。

“蕾灵,也就是说,剥取没办法进行了?”

“嗯,全都被毁得一塌糊涂。”蕾灵摇了摇头,但突然好像想到了一件事,“不一定,有些外壳的保存还是完好的,来找找,岩犀牛外壳上应该有一块是金属色的。”

“哦,我知道,岩犀牛会把吃下去的东西蕴含的多余矿物质积存在外壳的某一处,久而久之那里会变得和金属有相似的性质。”

“对,因为是有机金属,所以各方面性能更优秀,正好可以用来给你做一套新的盾剑。”

要是蕾灵没提到这个,希顿都快忘了自己坏掉的盾剑还没钱修理,三人在沙漠中搜寻起来,赌这最后一丝可能性。幸运的是,诺艾尔很快找到了这一块外壳。

蕾灵把多余的岩石部分用锄头小心地敲下来,只留下有机金属的部分,这块东西有将近四十斤,按市场价能卖到十五个银币,就算去除铸造盾剑的那部分还能有五个银币左右的金属结余,有了这样的收入,三人的经济状况一下就改善了许多。

可是,蕾灵已经隐约有些感觉,这个茧居季,多半不可能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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